第187章 前傳六:身前再無一人(1 / 1)

新帝繼位,百官叩拜,這天下終究是換了代,這是閻雲舟第一次經受帝王的更迭,他以為一切都會慢慢變好,但是北境的號角卻打破了他對未來的一切期待。北牧揮師十餘萬南下,大梁那個驕子一樣的儲君沒了,大梁柱石,北境不可逾越的天塹死了,那個雄才大略的帝王也駕崩了,他們眼中英雄的時代已經落下了帷幕,這是上天給他們的機會。千裡沃野,嬌俏江南,這些都會在他們的鐵蹄之下粉碎,北牧的決心就像是如日中天的太陽一樣,攻勢勢不可擋,閻雲舟在周將軍的軍中第一次直麵了那比他十四歲那年還要殘酷的多的戰爭。他知道,這一次北牧的目的不再是所謂的打秋風,他們看中的是這萬裡山河,而他在這一場戰爭中接受到的死命令便是誓死守住幽州。城樓之上,閻雲舟一身銀色鎧甲,他看向了身邊才十歲,剛到幽州不過月餘的被封為景郡王的李彥,看到了他眼中的害怕和忐忑,他學著從前太子哥哥安慰他時候的樣子,摸了摸他的頭:“不用怕,北牧這麼多年都無法踏過北境,這一次也一樣。”李彥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這一場戰役打了快一年,幽州城外屍橫遍野,閻雲舟身上的傷口好了,又添新傷,反反複複的受傷,愈合,而他的眼中也再沒了一絲憐憫,那被洗劫的村莊,慘死的百姓,無辜的婦孺,讓他知道戰爭隻有你死我活,沒有第三種選擇。而他則是北牧鐵蹄鋼刀前的最後一道屏障。寧咎的意識跟著閻雲舟,看著這人一次比一次果決利落的槍法,看著他眼底一天比一天的冷,而他知道,那有一個沉重的打擊在等著他。終於,那一天還是來了,一封軍報快馬傳到了幽州和京城,焰親王世子閻雲墨以三千兵力剿滅了萬餘北牧騎兵,最後與北牧第一大將詹吉野同歸於儘了。寧咎幾乎不忍再看閻雲舟的神情,隻記得那已經落雪的官道上那一匹疾馳的馬,閻雲舟的手和臉被利刃一樣的北風吹著,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趕到月牙溝的。銀甲衛列隊在前,三軍縞素一片,副將拉住了閻雲舟的手:“二公子,世子他……”見慣生死的大將都不忍再說,閻雲舟的神情木然,周身幾乎沒了知覺,他死咬著牙扯開了白布,戰場上沒有好看的屍體,尤其是被馬蹄踏過的屍體,血肉模糊。閻雲舟跪在了地上,眼中一片血紅,他一下一下地捋著那已經被血侵染的黑發,勾了勾那已經被馬蹄踏碎的手指,眼淚一滴滴落在雪地中,但是他的眉眼卻是笑著的:“哥,彆開玩笑了,起來吧。”“你再鬨我要生氣了啊。”“哥?”“二公子。” 寧咎幾乎不忍再看,他就蹲在閻雲舟的身邊,卻沒有辦法給他一點兒安慰。這一仗他們以一敵三,卻慘勝如敗。但是戰爭並沒有隨著閻雲墨的死而結束,閻雲舟將閻雲墨收殮入了冰窖裡的冰棺中,他的手撫摸過冰棺:“哥,你就在這裡看著吧,我若是能活著取勝便帶著你回京,若是我死了,我們兄弟二人就在這裡做個伴吧,我瞧著風水也挺好的。”閻雲舟擦乾了臉上的淚,這一天他是笑著走出冰窖的,他安慰自己這也沒什麼好傷感的,馬革裹屍,戰死沙場,這是他們閻家的宿命,也是身為軍人的榮耀。寧咎看著閻雲舟的眼中一點點失去了從前的神采,他開始整日在軍帳中,看地圖,研究陣法,身先士卒,閻家在北境威望甚高,那些老將漸漸在閻雲舟的身上看到了從前王爺,世子的影子。寧咎聽到了有人感慨,閻雲舟到底是閻家的血脈,將門之後,不墜父兄風骨。一個月後,另一個噩耗傳來,寧州副參將羅明洲戰死,隨同戰報送來的還有一把劍:“二公子,這是羅將軍臨終前交代的,說將這把青鋒劍贈給您。”閻雲舟的手都有些抖,顫顫地摸上了青鋒劍的劍穗,少時的話語似乎還在耳邊。“你就是今年的武狀元?我要用這把長淵與你一戰。”“好,未免以大欺小,我隻用一隻手,二十招為限,你能贏這青鋒劍的劍穗便給你,你若是輸了,長淵的劍穗歸我。”“一言為定。”閻雲舟背著那把墜著長淵劍穗的青鋒劍打馬而過,風雪略過耳際他聽不清任何的聲音,騎馬到了山頂,站在山崖邊上,看著底下風卷漫天雪花,曾幾何時,在王府的院子裡,他曾覺得落在緋紅梅花上的雪美的不似人間。而此刻一樣是白雪落滿在一片緋紅上,卻是血染的大地。青鋒劍出鞘,一道璀璨的白芒激射而出,道道劍光夾著凜然劍氣,罡風裹挾著飄落的雪花,卷似一條白蛇一般,風雪勢威不可當,閻雲舟的身子快成殘影,他用了平生所學的所有劍式。這把他第一次用的劍,卻似乎像是相交很久的老朋友一樣,他能感受到劍尖上傳來的寒意,他輕輕撫摸過劍身,滿眼都是無法言說的悲痛和遺憾:“不是說等我弱冠再打一場的嗎?武狀元不守信用啊,這是我學過的所有劍招,可能贏你?”閻雲舟說完便將劍重入鞘,背到身後,最後遠遠向南看了看那連綿的山脈,這片山後便是千裡平原,他緩緩開口,卻不知道這話是對誰說的:“你們放心吧,我非死不會讓鐵蹄踏過這片山脈。”閻雲舟下了山,寧咎卻知道,那個心懷江湖,肆意灑脫,想要成為天下第一劍客的閻雲舟徹底消失了,此後這天地間剩下的隻有背負北境,大梁的焰親王。這一場仗一直到第二年的四月才結束,四月,京城已經春暖花開,閻雲舟扶靈回京,轉眼間閻毅去世已經一年多了,按著一年後可襲爵的慣例,閻雲舟承襲了焰親王的爵位。隻是想象中的平靜沒有來臨,這一戰,北牧傷,大梁也傷,有的時候世間就是這樣風水輪流轉。大梁失去了治世太子,股肱的良將,但是北牧這兩年卻將才頻出,此消彼長,李啟登基的前三年北境大小戰亂便沒有斷過。閻雲舟一年到頭幾乎一直都在北境駐守,他有父兄名望在前,卻也終究在這一年複一年中成為了北境的主心骨。但是他沒有父兄的幸運,他沒有一個肝膽相照,知遇之恩的君主,閻雲舟知道新皇在忌憚他的兵權了。新皇登基第四年,閻雲舟在年節前回到了王府,看了自己的弟弟,侄子和侄女之後便一個人去了祠堂。那個從前經常身著明豔顏色騎馬裝的少年郎,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周身隻餘了暗沉的玄色,閻雲舟跪在了祠堂裡,手中是北境的虎符:“爹,哥,陛下開始猜忌王府和北境了,這虎符不知是福是禍,我在想要不要交出去。”閻雲舟最後乾脆坐在了蒲團上,麵對這燈火長明的祠堂,閻雲舟似乎才能短暫地變成從前那個還有父兄的二公子:“哥,你是不是又想說我已經有了主意還問你們?”閻雲舟的眼底暗沉一片,手中摩擦著那兵符出聲:“閻家一門護衛北境,守大梁門戶問心無愧,本不應該執著於兵權,但是現在我卻有些不敢放手了,四年的時間,朝中比之先皇在時已經變了太多,陛下倚重外戚魏家過甚,魏家驟然崛起,心思太大,非輔政良臣。”“朝中之事我不想多管,但是魏家的手已經伸向了軍中,陛下根基淺,意在收攏兵權,為臣子自是應當體陛下之心,可這幾年陛下在軍中隻任用與魏家沾親帶故的親戚,唯親不用賢,致使西南,東南的屯田軍大吃空餉,匪亂不斷。”閻雲舟合上了雙眼,聲音中是無法言說的疲憊:“我唯恐一旦鬆了手,北境這塊擋著風雪的鐵板沒有從外麵被踏破,先從裡麵被蝕破了。”閻雲舟在祠堂裡待了一夜,寧咎就在背後看著他,此刻他才真的體會到了那時閻雲舟的兩難之境,經過那一世,他知道北境對大梁的重要。西南,東南不多是有些小國,鬨不出大亂子,匪亂四起也不可能顛覆大梁,但是北境不一樣,北境的外麵是時時刻刻盯著這千裡沃土的狼群,一旦北境被破,鐵蹄越過那重重山巒,這京都的繁華也好,中原的秀麗也罷,都會在鋼刀之下成為一片血腥之地。所以西南可以亂,東南可以亂,而北境必須駐守著鐵血一樣的將士,守著身後山河無恙,閻雲舟清楚,一旦交出兵權,北境便是下一個西南,但是如今的北牧卻已經今非昔比,虎將頻出,到時候便不是亂這一方了。清晨第一縷陽光照進來的時候閻雲舟站起身,身上的猶豫和脆弱通通消失不見,他手中緊握著虎符,身姿筆挺如鬆,又是那個撐起北境的焰親王:“先帝曾說過,為帝為將皆不可負黎民,我活著一日便會守在北境一日,若是真的到了最後一刻,我會安頓好王府上下,再向先帝,父兄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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