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鼓樓方向的鐘響了,轟隆隆的聲音能傳出小半個京城,閻雲舟驟然從夢中驚醒,心裡的不安加劇,此刻已經是子夜了,若無事宮中絕不會在這個時候鳴鐘,他匆忙穿好了鞋襪,衣裳,細細數著鐘聲。二十七下,竟然是二十七下,是喪鐘。他衝出了院門外麵,此刻府上的下人也已經醒了,院子外麵已經掌了燈,他直奔父親的院子,卻在剛出門的時候便碰上了同樣匆匆穿好衣服的父親,宮內喪鐘,唯有太後,陛下,皇後和太子崩逝才會敲響。如今朝中沒有太後,也沒有皇後,唯有太子風寒嚴重,月餘不愈,閻雲舟有些不敢想,眼眶卻已經先紅了;“爹,是,是不是?”寧咎的意識隨著閻雲舟進了宮,東宮已經亂成了一團,哭聲一片,李崇的臉色極為蒼白,眼眶底下都發青,可見這些日子就沒有休息好過,殺伐果決,君臨天下的帝王,到了如今也不過就是一個失去了孩子的父親。閻雲墨此刻正在北大營練兵,聽到了宮中的喪鐘聲,闖了宮門進城,第一次不顧規矩地縱馬狂奔,他進宮時用的手令都還是李宸給他的。太子薨逝,朝野震動,李宸賢名在外,皇帝信任,百官擁戴,東宮之位穩固,又才過弱冠,誰人都不曾想太子會這樣因為一場風寒薨逝。寧咎看著東宮榻上那個已經被換上太子冕服的人心中也是歎息難掩,這幾日他的意識跟著閻雲舟也進宮過幾次,李宸的症狀很像是炎症引起的急性爆發性心肌炎,在這個時代已經足以致命。閻雲舟從得知這個消息後幾天人都是有些怔忡的,他不相信前陣子還帶他去郊外騎馬的太子哥哥說死就這樣死了?他固執地在東宮陪著哥哥,閻雲墨的狀態同樣很差,人前的時候還能保持禮數,到了夜裡,閻雲舟第一次聽到哥哥的哭聲。閻雲舟心中惶惶然,這是他經曆的第一次身邊如此親近之人的離開,整個人除了傷心,震驚就是不知所措。太子的喪儀極為隆重,李崇卻似乎因為太子的離開老了很多歲一樣,在年少的閻雲舟還停留在悲傷中的時候,朝中各個朝臣已經因為太子的薨逝而開始有動作了。東宮穩固,朝野穩固,李宸是最合格的儲君,李崇對他寄予厚望,給了兒子足夠的聲望和信任,從太子薨逝以後,帝王寢殿中的咳聲便沒有停過,禦醫一波一波的過來,卻收效甚微。蘇卿煙親自下廚也隻為那人能多吃下一些,李崇拒絕了朝臣的覲見,整個寢宮中便隻有蘇卿煙相伴,李崇靠在榻上拉著她的手,咳聲不斷地斷續開口:“朕之前還想著,再過兩年,等宸兒再老練一些,便也不用等朕壽終,便可傳位給他,卻不想,這個小子,竟能拋下朕先走了,咳咳。” 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咳嗽,最後李崇竟咳出了血,蘇卿煙有些心慌,她實在受不住身邊這人再出什麼事兒了:“太醫,太醫。”李崇卻握住了她的手,歎了口氣:“不用叫太醫進來了,開來開去也是那些老方子,煙兒,朕老了,已經沒有心力和時間再花十幾年去培養一個合格的太子,朝中已經波詭雲湧,開始站邊了。”蘇卿煙遞了藥過來,好歹是勸著他用了些,手在李崇的心口打圈按摩,她畢竟是蘇家的女兒,又在李崇身邊多年,這朝堂的事兒又怎麼會什麼都不懂,李崇也從未反對過她言及朝政:“如今,啟兒和彥兒雖然都年幼,但是啟兒總是要大上幾歲,若要擇其一,年長些總比幼主要好。”話雖然這樣說,但是蘇卿煙也明白李崇此刻的處境,李宸作為嫡長子,儲君,實在是無可挑剔,有他在便是東宮唯一的人選,皇子也好,朝臣也好,都不會,也不敢有任何的異議,所以其他的皇子便隻是皇子。他們不用修習帝王之道,甚至不必課業如何出眾,因為這天下早已有了擎天之人,但是如今,這撐著天下的儲君卻驟然薨逝。李崇閉上眼睛深深歎了口氣:“啟兒雖然年長但卻中庸了些,很難有什麼大作為,彥兒聰穎,卻太小了。”太子的喪儀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但是李崇的身子還是沒有什麼起色,朝中少見的輟朝超過了一個月。閻雲舟在太子喪儀後第一次進宮時已經落了雪,從前明晃的琉璃金瓦上一片素白,從前他很少喜歡雪天,覺得雪中練劍後再去屋中蹭一杯熱茶很是舒爽。但是現在他卻不喜歡這一片銀裝素裹了,這一陣子他厭惡了白色。踏進天子寢宮的步子也沒有從前那樣歡快了,蘇傾煙對他微微招手:“小舟來了,給你準備了你最愛吃的糕點,去陪著陛下吃點兒,晚上本宮親自下廚給你們做些吃的。”閻雲舟拱手應下,這才進了內室,太子哥哥去後,他看到的帝王太過沉痛哀思,這和他印象中的陛下相去太遠,此刻的他還不懂得如何去麵對這一切。倒是裡麵的人聽了腳步聲開口:“小老鼠似的在那做什麼?進來吧。”屋內隻有李崇和隻有六歲的李彥,六歲不知悲傷的年紀,見他進來,大喊著閻二哥撲了過來。閻雲舟下意識接住了他的身子,第一次開始羨慕起了年幼的李彥,因為他還不懂得死亡的含義。小東西趴到了閻雲舟的耳邊:“閻二哥,你上次說的大風車呢?有沒有給我帶啊?”閻雲舟反映過來這是上次哄他的時候答應的:“二哥忘了,下次我保證,大風車加糖葫蘆好不好?”六歲的李彥很是好哄,聽到加了一個糖葫蘆很快就答應了,李崇靠在龍**,麵上總算了有了兩分笑意。“過來,這些日子課業可落下了?”閻雲舟沒想到陛下一見麵就問課業:“沒有,陛下,我最近很用功的。”李崇撐著起來一些,便是一陣咳嗽,閻雲舟下意識上去扶了他一下,眼底擔憂明顯,卻是動了動唇,什麼也沒有說出來。肆意瀟灑的少年還沒有學會如何關心在乎的人,李崇卻拍了一下他的手背:“朕沒事兒,北境不穩,你父兄不日便要前往北境了,你便多到宮中來走走。”這一整個冬天閻雲舟和蘇北呈都是隔三差五的進宮,但是這一次閻雲舟不再一直待在演武場了。李崇照舊隻稱病沒有上朝,閻雲舟發覺李啟出現在李崇寢宮的時間多了些,心中也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兒。李啟比他小上一些,在三個皇子中太子看著他長大,他看著李彥長大,卻唯獨李啟他接觸甚少,僅有的幾次接觸他對李啟的印象也並不深刻。畢竟,比之李宸那樣的儲君之風,和他大哥那等將帥之才,李啟實在沒有什麼讓他記憶深刻的點。閻雲舟給李啟行了個禮算是打了招呼,李啟也點頭回禮,臉上還帶著幾分拘束,卻在閻雲舟走後,看向他的目光幽深了兩分,那目光實在不算是善意。其實李崇子嗣不豐,雖然這些年來獨寵蘇貴妃,但是也從不曾苛待哪個兒子,對李啟的功課也一樣重視,隻是未曾往為君之道上培養。兩個兄弟相比之下,李宸是嫡長子位居東宮,身份自然貴重,而李彥年紀小又被獨寵的蘇貴妃扶養,和李崇更像尋常人家的父子。但是在這二人之外李崇卻對閻雲舟和蘇北呈格外寬鬆溫和,蘇北呈的姐姐寵冠後宮也就罷了,但是閻雲舟憑什麼?寧咎看見了李啟那瞬間陰暗下來下來的目光心中一頓,他也是此刻才明白,李啟對閻雲舟的敵意恐怕早在他未登基之前便已經埋下了種子。閻雲舟比李啟這個兒子在李崇的麵前更自在,年幼的閻雲舟身後有整個王府,有父兄的支持,性格肆意不受拘束,李崇更是喜歡這小子的性格,所以給了他最大的寬容。但是這一切在李啟的眼中卻變得那樣刺眼。閻雲舟進了寢殿,李崇卻將他叫到了預案前,而他的麵前不是其他,正是北境的地圖。“小舟過來,這三日將這幅圖背熟,三天後朕可是要考的。”閻雲舟不明所以卻還是認真地背了下來,待到李崇考較的時候一字不錯。隨後幾天,李崇議政的間隙便會考較他一些兵法,甚至有一日他將閻雲舟叫到了跟前,和他逐一講解北境諸城對大梁的重要性。而閻雲舟卻在第一時間發現了隨州防守的薄弱,李崇卻十分欣慰:“好小子不愧是閻毅的兒子,朕便告訴你為何隨州如此重要的位置卻並非兵事重地。”寧咎也是此刻才知道,隨州那幾乎隻有閻家才知道的殺器是先帝親自告訴他的。太子的事李崇開始有了憂患意識,他信焰親王府,信閻家滿門,他希望閻雲舟永遠不要用到他所教的一切。
第185章 前傳四:太子薨逝(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