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演從黑暗中走出了幾分,一張形容枯槁的臉在昏黃的油燈下顯得格外的瘮人。
他眼皮微抬,直勾勾地看著姬無相,陰惻惻一笑,“無相,知子莫若父,你不願意舍棄五州,我知道你的想法,你在擔心,在害怕。”
姬無相渾身一震,並連忙惶恐地說道:“父親,孩兒,…………。”
姬演打斷了姬無相的話,笑聲道:“你儘管放心,等我們姬家一統天下的時候,我應當已經成為真正的陸地神仙,再不管凡間之事。你退位,而後和現在的我一樣,做那太上皇。”
姬無相連忙朝著姬演恭敬地一拱手,高聲道:“孩兒一切聽從父親的安排。”
…………
定北城之下,黑沙軍中軍大帳。
黑沙帝國眾多高層人物團團圍坐,有佟萬鵬領銜的黑駝殿念師,還有呼延連天帶領的眾多黑沙帝國高級將領,人數加起來超過五十,幾乎所有的黑沙帝國的高層們都到了。
此際,大帳之中氣氛緊張,端坐在上首位置的佟萬鵬和呼延連天俱是臉皮緊繃,神情嚴肅,其他人則是正襟危坐,大氣不敢出。
半晌之後,呼延連天低沉出聲:“漠北三部敢用帝國勇士的頭顱鑄成京觀,這是對帝國赤.裸裸的挑釁。本帥準備征調大軍前往斷河關,要一舉將這些跳梁小醜給斬殺殆儘,諸位誰願意率部征伐?”
他微抬虎目,目光從一乾帝國將領的臉上緩緩掃過。
目光所致,眾將領紛紛轉頭避讓,不敢與呼延連天對視。
黑沙軍在斷河關連吃兩場敗仗,折損的人數已經是二十多萬,損失稱得上慘重。而且,先敗的沙狼軍,乃是黑沙帝國有數的雄獅,其統帥更是帝國三虎之一的富都滿。而後敗的呼延敢,名頭雖然沒有富都滿響亮,但也是黑沙帝國近年來冉冉升起的將星,在這四年裡為黑沙帝國立下無數戰功。
富都滿敗,可能是出於輕敵,而呼延敢敗,並一敗塗地,肯定不能再以輕敵為借口。由此可見,斷河關是一塊極其難啃的骨頭。
場中的黑沙高級將領,他們儘管對漠北三部的挑釁很是氣憤,但卻都沒有領軍征伐的意思。斷河關難啃,誰也不願意重蹈富都滿和呼延敢的覆轍。同時,定北城已經堅持不了多久。攻下定北城乃是一件潑天的功勞,此時此刻,誰都不願意離開定北城,去攻打斷河關,去做那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這個時候,坐在呼延連天右手下方的一位麵容黧黑的將領低沉出聲:“大帥,要攻下斷河關,至少也需要二十萬大軍。如今,定北城已經是強弩之末,我們再圍上幾個月,定能將定北城攻破。
末將認為,現在再分兵去攻打斷河關,並非好時機。
漠北三部築下京觀,其目的十有八九就是為了激怒我們,讓我們分兵攻打斷河關,從而給定北城爭得喘息之機。
漠北三部之所以能連挫我們帝國勇士,最大的優勢便是斷河關的險要。若是正麵對抗,他們不足為慮。
故而,隻要我們按兵不動,斷河關如果想解定北城之圍,就得從斷河關出來。他們若是敢從斷河關出來,要擊敗他們,不算難事。
末將建議,我們繼續圍攻定北城,漠北三部的人若是敢侵擾我們的後方,我們可以一舉將他們剿滅。若是他們不敢出來,等我們拿下定北城,再去征伐他們也不算遲。”
黑臉將領把話說完之後,場中的其他將領立馬出聲附和。
實際上,呼延連天此際也不想分兵去攻打斷河關,他手中的兵力已經十分的吃緊。方才的那番話,不過是做做樣子。同時,黑臉將領站出來說話,也是他提前安排的。
見到一眾將領紛紛表態附和,呼延連天便順水推舟,決議暫且忍耐斷河關一段時日。
緊接著,呼延連天開始了第二個重要的議題:如何處置在斷河關吃了敗仗的呼延敢、多爾良和佟霜凜。
當呼延連天將此議題拋出後,場中立馬再次陷入了沉默。這三人都是背景紮實之輩,呼延敢的大哥呼延連天、佟霜凜的父親佟萬鵬乃是今日會議的主持人,而多爾良可是僅次於佟霜凜的黑駝殿長老,在如此事件之中,誰敢輕易開口,搞不好就會引火燒身。
看到眾人久久保持沉默,佟萬鵬輕聲說道:“既然大家都沒有主意,此事就暫且擱置,我們先全力攻克定北城,等定北城拿下後,再來處理此事。”
與會的一些黑駝殿念師紛紛點頭,表示同意。
一些附庸呼延連天的將領也先後出聲,表達附和之意。
其他人哪裡看不明白,這應當是佟萬鵬和呼延連天商量出來的結果,主打一個拖字訣,時間越往後推,輿情壓力便會越小,對呼延敢和佟霜凜便越有利。同時,一旦定北城被拿下,黑沙帝國占據北三州,眼前糧草不濟的困境迎刃而解,在形勢大好之際,再精心運作一番,呼延敢三人的斷河關失利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富都滿在斷河關失利之後,立馬被革去了副統帥之職,卸了兵權,送去了後方。而呼延敢三人所造成的損失大大超過富都滿,卻是重拿輕放。
前後的差距如此鮮明,場中自然有心懷不滿之人,但卻俱是敢怒不敢言。
…………
南寒寒白山,山巔。
白雪紛飛,身材魁梧、濃眉入鬢的蕭風烈站在山巔的一處高高隆起的冰丘之旁,臉含笑意。
而在蕭風烈的身邊,一位白衣女子亭亭玉立,腰間掛著一柄龍紋長劍,正是蕭靈靈。
“父親,平安也想上來看看,我能帶她上來,讓母親看看她麼?”蕭靈靈輕輕出聲。
蕭風烈搖了搖頭,滿眼柔情地說道:“這裡風大雪大,平安的年紀還小,身子骨弱,過幾年再說吧。”
蕭靈靈點了點頭,將目光投向冰丘,“父親,問天池可靠麼,母親真的能複活?”
蕭風烈抬頭看著飄落在冰丘上的雪花,“邱暮雨當年的預測正在一步步地應驗,如今,她的徒弟湛雲璃又去到了你哥哥的身邊,一切都在向著好的方向發展,應該是有希望的。”
蕭靈靈沉默了一會,又問道:“父親,邱暮雨不惜耗費壽元和功力給母親留下一線生機,問天池如此做法,我認為她們肯定有所圖。”
蕭風烈微微一笑,“你這個丫頭,總是這麼多的問題和想法。早知道如此,就不應該讓你知道這麼多的事情。
關於你母親的事情,不是問天池主動提供幫助,而是我找的問天池。我當年以南寒軍不反天順為條件,讓邱暮雨出手。
問天池修《從龍功》,平戰亂,攢功德,當年我若反,天下必定生靈塗炭,邱暮雨能為天下化解一場大浩劫,自然不會拒絕。”
蕭靈靈哦了一聲,繼而又問道:“父親,你什麼時候去天心宗?”
蕭風烈一陣頭大,把手一揮,“你上來的時間也不短了,趕緊下山吧,平安現在肯定滿王府地找你呢。”
“父親,你不要一提起柳紅夢的事情,就立馬回避,回避解決不了問題。”
蕭靈靈卻是沒有挪腳離開的意思,“我雖然不喜歡柳紅夢,但是,她為了救哥哥,不顧惜自己的性命,我對她心懷感激。她等了你一輩子,如今就呆在天心宗,你應該去看看她。
你不要覺得對不起母親,我覺得,母親若是能活過來,她也一定會勸你去看柳紅夢。”
“那就等你母親活過來再說。”
蕭風烈搖了搖頭,邁開步伐,“你不走,我走,行了吧?”
蕭靈靈沒有放棄,繼續說道:“父親,如果非得在姬開顏和柳紅夢之間選擇一個的話,我肯定一百個願意選擇柳紅夢,你能娶姬開顏,為何就不敢去見一見柳紅夢,柳紅夢在天心宗一呆就是七年,她的用意很明顯,就是在等你,…………。”
隻是,不等她把話說完,蕭風烈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風雪之中。
…………
與天順西境流州接壤的南蠻山之中,兩位身如鐵塔般的漢子正站在一座山峰之上,靜靜地看著前方,其中一人,正是不久前參加完懸天崖定榜戰回到南蠻的項流鋒。
前方,正有數十隻化出了本體的大妖在開山鑿石,在這些大妖的身後,一個個肌肉虯結、多數都光著膀子的漢子正在揮汗如雨地修整大妖們開出來的山路。
“二叔,按照這個進度,隻需要五個月的時間,我們就能將行軍路打通,直接殺入天順流州。”項流鋒輕輕出聲。
項流鋒乃是南蠻百族虎族族長項震的長子,被他稱為二叔的人,自然就是項震的二弟,天下四大名將之中排名第二的項燕。
項燕點了點頭,“還是太慢,我們還得加派人手,加快進度。漠北三部接連兩次打敗黑沙軍,聲勢日隆。他們所占據的斷河關,是天順流州和慶州東下的門戶,是我們必爭之地。
我們早些打通行軍路,就能早一些兵臨斷河關。漠北三部占據斷河關的時間不長,立足未穩,正是奪關的好時機。”
“二叔,黑沙軍接連兩次在斷河關之下折戟,漠北三部可能會給我們造成大麻煩。”項流鋒皺起了眉頭。
項燕的臉上現出了淺笑,一臉傲氣地說道:“漠北騎兵固然強大,但卻並不擅長拔城攻堅。我百族男兒恰恰相反,正麵對壘,我們對上騎兵會吃虧,但若是打攻城戰,我百族男兒當世無雙。”
…………
斷河關,議事廳。
“小王爺,已經是第三天了,定北城下的黑沙軍沒有任何的異動,仍舊在全力攻打定北城。”楚嶽朝著蕭北夢拱手行禮。
蕭北夢暗歎可惜,他猜到黑沙軍正在全力攻打定北城,很難再分出兵力繼續攻打斷河關。故而,他才會在定北城外築起京觀,從而激怒黑沙軍,使得他們發兵攻打斷河關,為定北城分擔壓力,給定北城拖延時間。
可惜的是,呼延連天壓製住了怒意,沒有中計上當。
對於敵我形勢,蕭北夢看得很透徹,五部聯軍若是拉到空曠的地方,與黑沙騎兵正麵對攻,勝算極低。但若是黑沙軍要強攻斷河關,也沒有必勝的把握。
故而,利用斷河關的地利,可以不斷地消耗黑沙軍,為定北城分擔壓力。
現今,呼延連天沒有再出兵控扼斷河關的意思。蕭北夢要解定北城之圍,便得率隊出關,正麵與黑沙軍一戰。
“現在看來,黑沙軍現在已經不打算再對斷河關用兵,斷河關的危機已經解除,但我們要解定北城之圍,就得出關作戰了。”鬱行令輕輕出聲。
“我倒是有一個想法。”耶律鴻祺說話了。
蕭北夢將目光投向了耶律鴻祺,“耶律大汗請詳細說來。”
“如今,斷河關到定北城的通道已經被打開,我們現在可以順利往來漠北。黑沙軍正在全力攻打定北城,後方的防禦定然十分的薄弱,隻要我們分出兵力,在大漠之上對他們的糧道進行襲擊破壞,一定能大大減輕定北城的壓力。”
說到這裡,耶律鴻祺朝著蕭北夢和慕容雪央重重地一拱手,沉聲道:“蕭世子、慕容大汗,我願意率領耶律部勇士去到漠北,不惜一切代價地破壞黑沙軍的糧道,為解定北城之圍儘力。”
耶律鴻祺的這番話,聽來沒有問題。
但已經洞悉他的意圖的蕭北夢、慕容雪央等人卻是知道,破壞黑沙軍的糧道隻是耶律鴻祺的借口,他的真正目的是重回漠北,重新掌控耶律部。
“耶律可汗的提議很有道理,我會考慮。”
蕭北夢微微一笑,道:“你們當中,肯定有人不理解我將兩萬黑沙俘虜放回去的做法。
殺一群已經沒了戰力的俘虜,對我們斷河關而言,弊遠大於利。
這兩萬黑沙俘虜不是傷就是殘,已經失去戰鬥力,將他們送回去,不會增強黑沙軍的戰力,反而會給他們的後勤保障和補給造成壓力。”
說完,他將目光投向了楚嶽,輕聲問道:“這幾個月,你們孤行者已經吸納了數萬漠北城遺民中的青壯年,並且一直在抓緊訓練。不過,光靠訓練可培養不出無敵雄師,還需要實戰,還需要經曆血與火的洗禮。
現今,黑沙軍不理會我們斷河關,那我們斷河關就主動去招待他們。
楚統領,檢驗你們的訓練成果的機會到了。從即刻起,你們孤行者可以自行製定作戰計劃,對定北城之下的黑沙軍騷擾,不為殺敵,隻為乾擾他們攻打定北城,並激怒他們,最好能讓他們分兵來攻打斷河關。記住,你們的目的隻是騷擾,不需要殺敵。”
“是,小王爺!”
楚嶽和楚清江齊齊拱手,高聲回應。
蕭北夢又將目光落在了完顏天弓、慕容風起和慕容飛熊的身上,“從今日起,完顏部、慕容部和祥雲部的騎軍便開出斷河關,駐紮到斷河關和定北城之間的西河走廊上,一方麵抓緊時間訓練,一方麵能隨時接應孤行者。”
完顏天弓、慕容風起和慕容飛熊齊齊高聲領命。
“蕭世子,我們耶律部呢?”耶律鴻祺看到各部騎兵都有了安排,唯獨少了耶律部,心中不由有些不安。
蕭北夢微微一笑,“耶律大汗方才不是提議讓耶律部回漠北麼,我認為這個方案可行,但是還得再仔細斟酌一番。若是我們最終決定讓耶律部回漠北,你們部的騎軍自然就無需多此一舉地駐紮到西河走廊上。”
耶律鴻祺聞言,心中的不安稍去,笑道:“也不一定非得我們耶律部回漠北,若是其他部有這個想法和意願,蕭世子也可以考慮讓他們去漠北。”
“好。”蕭北夢滿臉燦爛笑意地點頭。
正在這個時候,有傳令兵在門外請見。
“稟報蕭世子、各位大汗,新一批從南邊的西河走廊上運輸過來的物資已經到了關外。”傳令兵進到議事廳之後,恭敬地行禮出聲。
“開關將物資運進來就是,此事何需再稟報?”李憶廣皺著眉頭出聲。
這幾個月以來,隨著聖朝寶藏的開采以及其中寶貝的變賣,大量的糧草、兵器還有銀子,隔三岔五就會通過斷河關以南的西河走廊運進斷河關。
“回稟李統領,這一次護送物資的人員有些多,而且,負責鎮守城門的大修還表示,這些人當中,有不少的高手。”傳令兵拱手回應。
蕭北夢聽到這裡,臉上現出了喜色,繼而說道:“今天的會議到此為止,大家先散了吧。”
說完,他將目光投向了慕容雪央,“雪央姐,應當是我的一些故友到了,你隨我去迎一迎。”
很快,蕭北夢來到了斷河關的城頭,正看到城外停著一支龐大的車隊。
而在龐大車隊後方約莫半裡的地方,數千紅甲紅馬的赤焰軍爭靜靜肅立,帶隊的赫然是赤焰軍的副統領李應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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