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政府三樓會議室裡，氣氛壓得人喘不過氣。
老舊的電風扇在頭頂吱呀吱呀地轉著，吹不出多少涼氣。十來個鎮乾部圍坐一圈，臉色各不相同，桌上的茶水一口沒人動，全涼了。
“今天這個會啊，不開不行。”蘇瑤兒清了清嗓子，率先開口，“上級紀委點名要我們鎮搞‘三清三整’專項整治，所有人都得交代一下自己分管領域有沒有問題。咱不遮不掩，有問題早說。”
沒人接話。
老王所長往後一靠，鼻子裡哼了一聲。旁邊的李俊豪往他那瞟了一眼，又低頭攪著茶杯。
秦海沒說話，麵前放著一遝資料。那是他這幾天整理出來的鎮上“吃空餉”人員名單，一共十一人，名字、工號、上崗時間、實際出勤天數，一樣不漏。
今天就是要把這東西拋出來。
“既然大家不說，那我來說。”他站起身，拿起資料，走到白板前，“這裡有一份人事清單，鎮裡有十一人，近半年沒來上過一天班，工資卻一分不少，每人每月還多出一份崗位補貼。”
話音剛落，現場炸了鍋。
“秦海你什麼意思？”一名姓馮的副鎮長騰的站起來，“這是組織程序，你一個掛職的，有資格翻人事檔案？”
“我不翻，人家鎮民政站翻的，我隻是拿到了報告。”秦海不急不緩。
“民政站？站長是誰來著？”馮副鎮長臉都黑了，“李紅是你什麼人？你們是不是早就勾結好了？”
“馮副鎮長這話就重了。”蘇瑤兒聲音也冷下來，“李紅是我調過來的，你要追責，衝我來。”
馮副鎮長咽了口氣，氣勢上還是沒壓住。
李俊豪這時緩緩開口：“我看啊，整治是要整的，但也不能搞成大清洗，鎮上本來人手就緊，你這一搞，把人心攪亂了，有意思麼？”
“有意思沒意思不重要。”秦海看著他，“該清的清。現在是2022年，不是1992年，搞‘人浮於事’，那是自廢武功。”
“你彆拿話壓我。”李俊豪臉色也掛不住了，“我是說，有些人雖然沒打卡，但也在家辦公，不能一刀切。”
“那就讓他們出個證明，開張說明工作成果。”秦海把手裡的資料一攤，“你們有誰，願意替他們簽字？”
一屋子人誰都不吭聲。
老王所長把頭低下來裝忙，那個平時最能說的紀工委書記也在裝手機沒電。
“好。”秦海環視一圈，把名單放在桌上，“既然沒人願意，那我這份材料今天會後就報到縣裡去，公開透明，誰也彆怪我不給麵子。”
蘇瑤兒抬了下頭，看了他一眼，眼底微微鬆了口氣。
會議最終草草收場，沒人拍桌，也沒人敢攔他。
可這事才剛開始。
——
晚上九點，鎮政府宿舍樓。
秦海剛洗完澡，手機屏幕一亮，是老王所長發的微信：
【李俊豪今晚在鎮招待所找了幾個人喝酒，你要不要來“露個臉”？】
秦海沒回。
半小時後，他把自己寫了一天的“工作建議函”封好，貼上封口貼。
收件人：縣紀委。
寄出人：鎮黨委組織組，副組長，秦海。
第二天早上，鎮上亂了。
紀委的人沒打招呼，直接開進鎮政府。幾輛黑皮車停在廣場上，幾名乾部就地被帶走問話。
李俊豪愣住，臉色像吃了死耗子。
“怎麼回事？”
“昨天信封寄到紀委，說鎮上人事體係存在嚴重吃空餉、層層轉包問題。”一位乾部悄聲說，“而且舉報材料詳實，還有銀行流水複印件。”
“是誰搞的？”李俊豪咬牙，“是誰乾的？”
沒人回答。
他扭頭看向秦海，秦海卻正坐在樓梯口的長椅上，翻著報紙，一副看戲模樣。
這一仗，秦海贏得不響，卻贏得乾淨。
紀委的車一開走，鎮政府跟死了一樣安靜。
樓道裡沒人說話，辦公室門也都關著，仿佛這地方從來就不曾熱鬨過。
老王所長磨蹭著從樓上下來，手裡捧著保溫杯，特意繞了個彎才靠近秦海。
“你小子夠狠。”他壓低聲音，“這回真動了老虎屁股。”
秦海頭也沒抬，“王所，你覺得我狠，是不是說明你站的位置有點尷尬？”
老王咳了聲：“你知道我什麼意思……咱們是體製裡的人，該有點默契不是？”
秦海合上報紙：“那就得看，誰願意信我，誰願意跟我做事。”
“那李俊豪要反撲，你扛得住？”
秦海笑笑，語氣輕飄飄：“那就看看他敢不敢動。”
老王盯著他看了幾秒，終究沒再說什麼，慢慢轉身離開。
秦海抬頭，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心裡清楚——老王這種人，永遠隻靠近權力，不站邊。
但也好，用得順手就行。
——
中午，鎮裡食堂。
今天格外冷清，往常人頭攢動，現在沒幾個人，碗勺碰撞聲都顯得突兀。
秦海端著飯盤坐下，才吃兩口，就來了個人。
是鎮綜治辦的小吳，以前就是個聽風是雨的牆頭草。
“秦哥，能坐不？”
“坐。”
小吳看了看四周，湊近道：“我聽說，馮副鎮長那邊急了，今天上午已經去找李俊豪，說要‘查查是誰動的舉報信’。”
秦海慢條斯理喝口湯：“他要查就查唄。”
“可問題是，他們懷疑你啊。”
“那就更得查。”
小吳愣了下。
秦海補一句：“讓他們查明白了，就知道我是不是那種背後遞匿名信的人。”
小吳琢磨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話裡有幾層含義。
這是明著說：要搞你，我不藏著掖著，我明著來。
“你……還缺人不？”小吳突然問。
秦海夾起一筷子豆腐，淡淡道：“你會乾事？”
“我以前……也帶過平安創建項目。”小吳試探道。
秦海點了點頭：“行，這事我記下了。”
等小吳走了，秦海才看著他背影，喃喃一句：“你這風吹哪邊倒的勁，也該試試改改了。”
——
當天下午，鎮政府有個臨時協調會，說是要應對紀委調查後的輿論問題。
實際上，就是李俊豪要借這機會，找人做文章，把秦海給按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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